晴空无云，山高水阔。
约有几百人正在这波涛汹涌的西海岸边翘首以盼。人群中多为十四五六岁样貌的少年少女，亦不乏黄发垂髫者。
“你从哪里来的？”一样貌清秀的少年在等待中百无聊赖，便转身询问他身旁的这位从外表上看，与他差不多年纪的少年。
身旁的这位少年很奇怪。
一身粗布麻衣，双手空空，背上连行囊都无，更别提他经脉未通，神识未开了。
来这西海的人，无一不是想拜入鹊山，而鹊山的门槛极高，所以他们这些人，都是从小就开始接触道门，早早就修了道法，就是为了在鹊山招弟子之时，能够有些优势。
周围这些人，不是非富即贵，就是有修道的天赋，除了他，清清白白，孑然一身，什么都看不出来。
少年笑了一下，他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。
他的确有些格格不入。
少年回答道：“来处来。”
他并不打算和他多说。
起先搭话的那人愣了一愣，心道，此人竟还心高气傲，不知是真有几把刷子，还是纯属装样子。他也识趣，转头与旁边人搭讪去了。
渐入午时，日头高照。
少年脸上浸出了汗，他有些站累了，索性席地而坐，闭目眼神。
旁边的人见他如此闲适的样子都愣了愣，暗自里用探识法查探了一下他的神识和经脉后，都不约而同松了口气，原来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普通人，怕是想来碰运气，碰上了，就祖上烧高香了。但鹊山山门的运气，哪里是能碰得到的。
他注定只能走一遭罢了。
看他行囊都没有，怕是回程都困难。
知晓他没了竞争力，他们也就放平了心态，甚至都开始有些可怜他来。
人群突然开始骚动，一些讨论声传进了少年的耳朵，他缓缓睁开眼，一瞬间就看见了骚动的源头。
一名身着玄衣，半束发的男子正徐徐而来，嘴角噙着一抹笑意。
大家开始不约而同的给这位男子让路。
男子走近，少年这才看清他眉间有一红痣。
天生魔种！
“是神魔之子。”
少年身后有人小声议论。
“琰圭？”有人压着嗓子，小心地问。
“是他。”
神魔之子琰圭。
两百年前，现任魔界之主与神女结合，育有一子，其名为圭。
相传，他降世的那一日，河水逆流，夕阳不落。
众人讨论的声音渐渐消失，整个凡界像是突然无声息一般，寂静。
少年看了眼走向码头的琰圭，又再次合上他那双澄澈的眼。
“他是不是就是元始天尊之前所留下的预言……那个能重新打开通天之门的人？”
终于有人问出了大家心中的疑问。
一千五百年前，元始天尊与天魔大战，两败俱伤，通天之门在战斗中被毁，神界与人界之间的通道从此封闭了一千五百年。
凡欲成神，必经通天之门。
通天门被毁，意味着在这一千五百年间，无一人，一妖，一草，一木能修道成神。这片大陆已经有千年没有出过新神了，大陆上的凡人也已经有千年没有见过神迹了。
天尊在湮灭之时曾预言，鹊山一弟子会成为在通天门被毁之后的第一个新神。
后人将这预言改编为一首二十八字的简诗：
“西海鹊山起风云，此间少年游四方。仙凡通天再相连，道法自然终成神。”
而同样伤重的天魔则逃往下界，划出了一片虚无之地，成立魔界。从此，人神冥魔四界共存。魔界成立后久，天魔便跟元始天尊一样，消失在四界之内，一丝气息都未存。
二百年前，与现任魔尊相爱的神女不是神界的天神，而是凡界的地神。通天之门被毁，隔绝了神人两界，自然也隔绝了地神与天神。这神女乃是漳水的河神。
“究竟是不是，还要看他能不能入了鹊山。”
沉默了许久，终于有人回答了那个问题。
琰圭已经习惯了这些议论，此刻只微微一笑，不置一词。
码头边停靠了一叶扁舟，一背着弓箭的黑衣劲装女子站在船头，正与琰圭对视。
琰圭的视线移到她的弓上，弓上似是有黑色云纹浮动。
“臷国。”琰圭轻喃。
女子的手搭在背后的浮云弓上，看着琰圭的眼神带着狠厉。
琰圭负手站在码头，感受到女子的杀意，却并没有动作，连脸上的笑意都未减分毫。
女子正要将弓拿下，便听得一阵悠扬的笛声，随着笛声，人声也开始鼎沸。
“终于来了。”有人长吁一口气，激动之情溢于言表。
海面不远处出现了一艘三层巨船，巨船上站着九位白衣女子，飘飘欲仙。
船靠岸之后，舱门打开，由船舱内部放下了阶梯，阶梯末端与码头相连。
为首的一名白衣女子站了出来，正如画上的仙人一般，不染凡尘，清丽无双。
“在下乃玄庚大师记名弟子，道号希音。”她的声音婉转动听，如歌唱的黄莺。
“希音道长。”众人拱手作揖。
希音微微点头，望着远方，直接进入正题，“念到名字的人方可登船，即通过了初选。”
码头上等待已久的人议论纷纷，一边不解初选名单究竟是如何选出来的，另一边又在暗自期盼自己的名字会被点到。
希音没有理会议论，纤手自宽袖中伸出，一道蓝光悬浮在她手中，蓝光中渐渐浮现出了一个地名和一个名字。
“商琮，乐游原。”
她念出第一个名字后，蓝光中的字便开始消散，随即换成了另一个名字。
被念到名字的乐游原激动得双颊通红，一直到被别人推了一下，他才反应过来，高高兴兴地走上了船。
“北疆，徐怀。”
席地而坐的少年察觉到旁边的动静，再度睁开眼，是刚刚跟他搭讪的人。
徐怀经过他旁边时，还安慰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，“兄弟，我先上去了，要是没有念到你名字也不要气馁，可以再努力。”
少年摆了摆头，微笑道：“不急。”
徐怀见他胸有成竹的样子倒是愣了愣，随即也笑着说：“嗯，不急。”
他自信就自信呗，管他呢。
他跟着乐游原，一前一后地上了船。
午时过半。
议论声渐起。
“这么多年了，还是商琮被录取的人多。”
“是啊，谁让商琮是神呢？”
商琮是地名，也是神名。
商琮的福泽洒在了商琮那片大地上，人才辈出，被认为是最有可能出现神迹之地。
“商琮，商以言。”
希音看见这个名字的时候也愣了一愣。
远方一辆纯白色的马车渐近，待马车停稳之后，柔若无骨的手掀开了帘子，一样貌普通的女子从马车里走了下来。
众人不免有些失望。
来自商琮又姓商，那只有一个可能，马车里是商琮的后人。
商琮飞升之前的俊美样貌名闻整片大陆，却没有想到，他的后人竟然生得如此普通。
女子下了车，恭敬地站在一旁，“主人。”
啊，原来她不是商以言。
所有人的眼睛亮了起来。
只见一只白皙纤细的手，缓缓掀起了帘子，比先下车的女子的手更加好看，真的堪称得上是玉手，无瑕且精心雕琢的美玉。
帘子越掀越高。
月白色的袍子已经露了出来。
众人屏息以待。
真容已现。
“怎么是个男人？！”人群中已经有人惊呼了出来。
女子伸出手，牵着男子，男子的动作似是有些迟缓，慢慢地下了车，咳嗽了几声。
众人这才发现，这男子竟然穿着棉服。
在每个人都出汗的时候，这男子竟然身穿棉服？
太奇怪了。
更奇怪的是，当男子抬起头的时候，那张脸……
秀美。
唇色鲜红，与他病态的苍白脸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。
眼角上挑，目光如水。
竟然是个比女人还要秀美的男人。
商以言迈开步子，一步一步走向海边停靠的巨船。
他身后的女子不知念了一个什么口诀，将马车收进了她随身携带的香囊里，跟着商以言上了船。
“这位姑娘，你上船可以，但鹊山却不能收你为弟子。”
女子慢条斯理地道：“我不是为求道而来。”
希音点点头，不再多说。
“那是……乾坤袋？”有识得的人惊呼。
乾坤袋不是修仙修道之人用的普通储藏事物的法器，而是上古传说中，能装万物的法器。
万物。
能装山川河流，能装日月星辰，能装人装鬼，装神装魔的乾坤袋。
消失上万年的上古法器，怎会落到一个小丫头手里？
难怪她名字明明没有在名单上，却能跟着名单上的商以言一起上船，希音道长都未加阻拦。
本来有不满的人听到了“乾坤袋”三个字瞬间无话可说。
希音的声音再次传来，“臷国，霁月。”
人群又是一阵骚动。
鹊山，名扬海内外，不止鹊山所在的华国人对它向往，海外各国都有弟子在每次鹊山大开山门之时慕名而来。
而鹊山建立山门以来，只收过两名海外弟子。
如此低的录取几率，却不能阻挡海外弟子们求道的热情，前赴后继的一批一批来，一批一批地失败。
今天的这位，是历史以来第三个。
霁月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，从扁舟走上码头，看了琰圭一眼，走上了巨船。
蓝光突然消失，一道红霞从远处飞来，取代了蓝光的位置，变成了一朵盛开的红莲。
希音神色未变，念出了名字，“魔界，琰圭。”
琰圭微微一笑，身形一展，已至希音跟前。
他朝她微微点头。
希音回礼。
“慢着！”
有人高喊。
琰圭已经上了三楼，希音在人群中一眼就看见了那高喊的人，“何事？”
“他，凭什么能上船？”那人指了指琰圭。